【戏说英国】最美的爱情,会不会是这个样子?
作者:孙宏
有些浪漫,不在电影和书里,而是在平常的日子里,在擦身而过的瞬间里。
前阵去英国东边的海边小镇Leigh-on-Sea,那两天是久违的大晴天,天气好得让本地人和外地人都冒出来了。但相比Brighton、Margate还是清静很多,所以我来了。
晨,往车站方向的海边晃悠,忽地,看到昨晚拍日落的海边广场有很多摊位。哦,今天是周日,通常有市集的。没有那么强的商业意识,买家和卖家跟朋友一样聊着家常,喜欢就买走。看着这些小画的价位,有时还挺吓人的,画技吧,不好说,喜欢就值。我懒散地一路晃着。
但,视线突然被一个摊位的雕塑拴住了,脚一动不动地定在那里。只几个“丑丑的”雕塑摆在摊位上,再看,分明是书本的样子。书本是打开的,里面的纸张扭扭捏捏地在一起,很少有雕塑长成这个样子。但我喜欢。雕塑很怪,很特别,而且是书本的样子,长得不好看,像未完成品,买家需要特别的审美。上面没标多少钱,我也不会买,但我对这个设计太有兴趣。旁边的画架上分明是两个长卷式的建筑图纸立面图,咦?因为很早,人也不多,摊主穿着红色衣服热情地招呼我。我觉得自己像个怪人,对那三件雕像的痴迷像是望见了老情人。艺术和宗教是治愈人的荒芜的,我知道这里面必有故事。之后,我便走进了她创造的雕塑的原本世界里。
这些雕塑是她为先生创作的,他走了50个月,女人轻轻细语道。
看着眼前的雕塑,我可以闭着眼睛说出我内心的感受。没原因,天生的。我说她在做瓷器雕塑时,手指触摸这些瓷土时,手指尖在表面滑动时,就跟触摸她先生的皮肤一样。聊这些肢体感受时,我能聊得很贴切,一种天生的对美好事物的感受。言语不是想出来的,一个个词排着队站在嘴边,不用思考直接流淌,是抑制不住的那种流淌。时不时,艺术家激动地说,“对对对,就是这种感觉,我一直在跟去世的他对话。”
雕塑的最外面深棕色的部分是他先生的皮钱包做的,里面一页页纸是Bible的内容,他先生是有信仰的人。我问,你舍得卖这几个独一无二的雕塑么?她说:每次就像开个小型展览一样,人们买不买根本无所谓。在我眼里这根本就不是雕塑,在现世里,这爱情那爱情的,这几件作品的意义在我眼里可真是美极了。它让我看见了人世间最美的情爱!
我们总会追问,活在世上的意义是什么,这种重复而无意义的生活是多少荒谬,在荒芜之中,如果遇见这样的故事,做如何想?它让我唤起对世间那种特别美好情感的近距离接触。她能清楚地说起,她先生离开她多少天。中途她跑到旁边去擦鼻子,不知有没有泪一起流。我问她是否住在这里?她拉着我走到海边位置,指向远远的一排船,她家是远方最大的那个船屋。我问方不方便住地板?我会付钱的。她说,有客房,2室2卫,大大的厨房。然后最让我听傻了的是,她说她先生用了两年半造了这个船屋。原来,她一直都住在他的身体里,即使他已经离去,这个船屋就是男人的身体。无论何时,都在护佑着他的女人,在每一片船屋木屑的呼吸里。
对人间情爱的追求,东西方的差异还是挺大的。但无论生活在哪里的人,基本物质保障是一切的前提。中国的年青人里,曾流行过一句时髦的恋爱观语录:“我宁愿坐在宝马车上哭,也不愿意坐在自行车上笑。” 如果单纯从字面上理解,物质已经碾压一切,什么精神交流和灵魂伴侣,在现实生活里越来越缥缈,不切实际。金钱、车子和房子,这是大家聚在饭桌前谈论的焦点,比来比去,比如你家房子多大,在几环?开什么牌子的车子?好友在德国生活多年,回京和老同学聚会,在饭桌前变得很冷清,这些话题根本不是她常年在德国谈论的,老同学们似乎也不那么熟识了。如果嫁给一个人并不是嫁给感情,在这样的情境下走在一起的两个人,将来的婚姻幸福指数需要打几个问号。
但在西方,常常接触到一些为精神而走在一起的人。就像我住在这里的民宿,门口墙上挂着一张大大的艺术品,用精致的木框装裱,上面写的是一串数字,到2023年9月6日两人一起走过了多少天。我一早已经离开了住宿地,特意跑回去祝福房东,只住了两晚,感觉上了一堂人生的幸福课程。房东两人不主动聊天,一人捧着一本书。爱情不是物质的房子、车子,而是一座亲手制作的家屋、一面挂在墙上的一起走过日子的记录、一起读书的样子!
在我看来,人生没有意义,也没有对错。一遍遍走过,就像那个西西弗斯,执着地,一遍遍推着那个巨大的球往山上爬。人生没有输赢,也没有目的和结果,更别想以各种尺度来丈量一个人活着的意义。人生意义就是即使车没油了,跑不动了,得想办法接着走。意义就是在不可能里寻找意义、寻找可能。这是一条异常艰辛的路,因为自己的主观性要一直积极向上,而且常在一种极不舒服的状态里。可是,可能性就在此处,世界的尽头就是光,不走怎么能见到。这恐怕也是让大多数人不愿选择的原因,路长且险峻,似乎黑暗吞没了一切。但当你站在一个个山巅时,你会觉得所有的一切让你的肌肉又多了一分力量。你在远方的地平线里,看见光在为你独舞。当你和大地和太阳遥遥相望时,你会觉得自己不可承受的生命之轻似乎有了一点点重量。我存在,踏踏实实地存在,我有了一粒尘的重量,空虚和荒谬早已被我驱逐,我也无闲被种种诱惑所困挠。
活过,就是存在的意义!
无论是在船屋的爱人身体里,还是在自我的慢慢旅程里。
从这几件“小小的”的雕塑,我读到了不只是爱情,更是对生命意义的寻找。
【作者介绍】孙宏(子小、孙白丁),英国莱斯特大学博物馆专业硕士,英国SOAS大学策展专业硕士。资深文化艺术讲师,多家博物馆和慈善机构志愿者。